“大郎，你看，这个呢，只要在这里点灯，你等一下啊。”</p>
玻璃制作的斯特林发动机又一次转了起来，六岁的李善看到这机器的时候，整个人都瞪圆了眼珠子。</p>
然后……</p>
“张水部果然不愧是精于奇巧之人，可比公输子。”</p>
“……”</p>
操，老子要的不是这种回答啊！你个熊孩子关注点怎么这么扭曲！</p>
一旁曹宪正在校对一卷，这是李奉诫在前年主持印刷的版本，是贞观八年新修。主修人是陆德明，眼下被称作。</p>
不过这一套没什么卵用，曹宪收集的资料和掌握的古典比陆德明多得多，不出意外曹宪会碾死张德的老师。</p>
“大郎，你再看这个。”</p>
拿出一枚三棱镜，张德放在进光处，然后指着白墙上的七彩图案，“这叫光的色散，我们所看到的阳光，其实就是多重色光组合而成。你看到的雨后长虹，还有水雾散漫出来的炫彩，都是这个原理。”</p>
“张水部博闻广记，远胜墨……”</p>
“好了大郎，我们先不要提公输班和墨子的事情。我就问你一句，难道你真的就想跟从这个糟老头子，埋头在字典之间，做这等不值一哂的业务？”</p>
啪！</p>
曹宪抄起一块竹简，就扔在了张德的脑袋上。</p>
瞪了一眼张德，曹宪面无表情地低头道：“大郎，把汉简给为师寻来。”</p>
“是，先生。”</p>
“……”</p>
看着屁颠屁颠跑去给曹宪做搬运工的熊孩子，老张出离的愤怒了。这样的天才，怎么可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p>
“老前辈！曹大夫！你不要误人子弟！”</p>
张德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看着曹宪，“这等天纵之才，有我亲自教授，以我穷究天地之学，足可令其名流千古！再者，若我不幸中年早亡，这等天才，正好持我衣钵旗帜，格物立派，称宗道祖！”</p>
不屑地冷哼一声，曹老爷子抬头瞄了一眼张德，然后摇摇头：“老夫观你非早夭之相。”</p>
你特么一个文字学家装什么算命的！</p>
“老前辈……你得为大郎前程所想啊。”</p>
一看威吓没卵用，老张立刻怂成狗，打感情牌。</p>
然而曹老爷子又瞄了一眼张德：“帮老夫磨墨。”</p>
“哎。”点点头，张德一边磨墨一边道，“大郎这等天才，而且才六岁，若是钻研数学一道，十八岁前即可远超祖刘。”</p>
曹宪誊抄了一篇在宣纸上，然后放下毛笔，看着张德：“张操之，你当老夫是愚昧村夫？”</p>
“大夫何出此言？”</p>
“汝之胸腹有何学问，几多深浅，老夫不知。不过，老夫却知格物一道，总是人多势众最好，区区一个少年天才，能抵百人？千人？万人？”曹老爷子有些腿脚酸软，用手捶了几下，老张见状，连忙过来帮着揉捏。</p>
曹宪瞥了一眼，接着说道：“老夫还能活多久？也多亏有汝所制宣纸，老夫毕生所想，兴许能提早完工。”</p>
说到这里，张德一愣，他其实压根不知道曹宪要干嘛来着。</p>
“还未请教大夫……”</p>
“行了，作此等姿态给老夫看，当真丑陋。”</p>
“……”</p>
老子真想给你一套组合拳啊。</p>
思索了一番，曹宪对张德道：“老夫自身功业，止注。老夫留给大郎的功业，却不止。”</p>
“洗耳恭听。”</p>
“此行汉阳，卢氏能说动老夫，并非是因为卢氏如何，老夫也不欠卢氏人情。其子弟开蒙，虽说因缘际会成了蒙师，不过也止于此。”曹宪是个思想极为独立的老学究，价值观遭受了几次天下大乱也没有放弃治疗随波逐流的结果，就是越发自强不息。</p>
“卢氏无意中说起了你张操之的来往过去，加上老夫也曾在京中了解过你。可还记得那年务本坊中同卢氏子弟群殴？你还将房乔次子打了个半死？”</p>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吧。”</p>
“说来倒也是有些交情，卢七同你族弟张大安，交往亲密。故而有些事情，老夫是从卢七那里知晓的。”</p>
“大夫是因我何事而意动？”</p>
“汝是寒门，又是南人。张公谨不过是魏州坐地户，能有甚出息，只你入京之后，却是越发利害。尚公主且先不计较得失，止统军一方比肩尉迟，便是非同凡响。”曹宪说的很是精准，如果不是张德，张叔叔可能贞观六年就要死翘翘，更不要说在幽州漠南时候用上炒面罐头之类……</p>
“老夫知你人脉广博，又不必受制于高门巨室，即是皇帝，亦不能随意处置你。那日你豪言能一言而决百万人生死，老夫就越发确信这一点。”</p>
曹宪摸着胡须，然后指了指左腿，“另一边。”</p>
“哎。”</p>
老张赶紧转个位置，给老头子捶起了左腿。</p>
“大夫还不曾说这留给大郎的事业呢。”</p>
“若无宣纸，兴许老夫死后，这事业也是妄想。”曹宪说到这里，竟是有些后怕的样子，然后又庆幸道，“这宣纸好啊，好。”</p>
“说事业！”</p>
张德不满地叫道。</p>
曹老爷子也不理会他的无礼，而是眼睛浮现出惊人的自信，中气十足地瞥了一眼老张，“、、、、……有文字而无解释，许慎成书，可谓千秋功业。”</p>
听到这里，老张猛地一激灵：哎哟卧槽，老爷子雄心壮志略大啊。</p>
“大夫不欲注，乃重订字书？”</p>
曹宪还是摇摇头，反而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盥洗的“盥”字。</p>
一脸懵逼的老张不知道曹宪要干啥。</p>
然后曹宪眼睛放着光：“这个字，老夫在钟鼎上见过，亦在秦汉书简上见过。人要洗手，先要在器皿中装水，然后两只手浸入水中，这就是盥。”</p>
老张还是一脸懵逼。</p>
但是，很快他就……更加懵逼。</p>
因为，曹老爷子很兴奋地摸出一枚甲片，这玩意儿老张熟的很，甲骨嘛。</p>
曹老爷子指了指不知道是龟壳还是甲鱼壳的骨甲，指着上面一个字道：“这里，也有盥。”</p>
没错，连张德这种工科狗都能看出来，这块甲骨上面有个“盥”字，字形上和篆体区别不大。也能看到两只手加一盆水，很显然，这就是盥洗的盥字。</p>
“你特么在逗我？”</p>
张德说了一句曹宪和李善都听不懂的超现实语言。</p>
此时此刻，老张终于明白为什么曹老爷子会这么自信，而且保证自己的遗产比工科狗的还要牛叉。</p>
如果说工科狗是对自己种族的“继往开来”，那么曹老爷子是在做“追溯源流”。</p>
算你狠。</p>
老张默默地流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