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父子 > 正文 第7部分阅读
    父子 作者:rouwenwu

    子度过,凌晨站在宿舍里,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尖叫一声,跑回家去。

    三十三,我倒底想要什么

    六个人在一屋睡,这情形不是不古怪的,六个陌生人忽然间一下子要在一个屋里睡觉,多少亲父子亲母子都多年未在一个屋里睡过了。

    凌晨心里的不安又隐隐抬头。

    那种惶恐的感觉,在白天可以用理智压抑,可是到了夜里,意志力需要休息,理智退却,恐惧立刻入侵。空虚的后背,没有依靠,好似又一次在空中坠落,凌晨裹紧被子,慢慢将后背靠在墙上,坚实的墙壁令他多少有一点安心。

    在黑暗中,凌晨绝望地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紧我,紧些再紧些。

    已经很久没有困扰过他的恐惧又出现了,没什么特别的画面,只是平地上有一个井一样的深洞。

    那是一种别人看来极其可笑的恐惧。

    如果你看到一张纸上画着一个井,你只会联想到渴与水,可是凌晨会真切地感到坠落的恐惧。只要看到类似井,悬崖,高楼,深洞的东西,凌晨就会感到恐惧。而且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恐惧,就象一个人孤身在坟地里想到鬼的那种恐惧,无法克制无法承受。

    闭着眼睛,凌晨的眼前总是出现一个深井,然后他看到自己失足跌落,然后一头冷汗,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月光,让真切的视觉驱走可怕的幻想。可是那恐惧令得他心脏狂跳,呼吸急促,他吓得一头冷汗,不敢闭眼。

    无数次,睡意袭来,昏沉沉几欲入梦,眼前就出来一个井,然后是无穷无尽的坠落,吓得凌晨想尖叫的坠落,后来只要眼前一出现一个井,一个山崖,凌晨就会一抖,瞪大眼睛。

    那情形好似刚睡着,就被人在耳边大吼一声,或是锣鼓侍候了。

    如此往复,折腾到半夜,凌晨绝望地想起曾杰。

    救命,曾杰救命!

    然后流下泪来。

    夜寒如水,没有人再拥抱他。

    第二天一早,闹钟准时响起,凌晨不过刚合上眼睛,挣扎着不肯在第一天迟到,勉强起身,直觉眼前金星乱冒,凌晨抱着被子呻吟五分钟,起来穿衣服。

    一天的课下来,凌晨已经半昏迷了,见到床就想躺上去,可是真的躺上去了,又过了困劲,屋里桌椅碰撞声,人声,想睡是不可能的,集体生活,一点自由全无。凌晨觉得自己快疯了。

    神志渐渐不清,马上就要睡着,听到同寝的张欣喃喃地不知在抱怨在什么:“不好使,油乎乎的总象洗不干净似的。”

    然后,李欣尖叫:“天,你在用什么洗脚?”

    老实的张俭回答:“肥皂呗!”

    高声:“肥皂!不可能,看这上面的字母,这是某某牌的洗面皂啊!”

    然后笑了:“你不会真的认为凌晨会用肥皂洗脸吧?”

    张俭呆了一会儿:“谁会注意别人用什么洗脸?”

    李欣耸耸肩:“因为我想不到男生会用这种东西,这是某某的化妆品专柜卖的,好几百元一块。”

    张俭一呆,立刻惊道:“你胡扯,你真能吹牛!”

    李欣“切”一声:“又不是我的,我吹牛做甚?”

    张俭喃喃:“不可能,几百元一块肥皂!”

    李欣笑:“快放回去,凌晨那厮好似有洁癖,你用他的洗面皂洗劫脚,他说不定会杀了你。”

    凌晨闷哼一声:“我还没睡着,老兄。”

    李欣暴笑起来,张俭尴尬地:“对不起,我不知道……”

    凌晨探出头:“不知道什么?那是李欣胡扯逗你呢,谁用那么贵的东西,这不过是块好点的肥皂。”

    李欣跳起来:“你看这上面的字母,你去商店看看。”

    凌晨笑:“不去,我又不逛化妆品专柜。”

    李欣气红了脸。

    睡不着了,凌晨决定躲开气急败坏的李欣。

    阳台上微风阵阵,隐隐地有点草香,在室内久了,嗅到外面的空气,觉得有点甜。

    张俭出来:“那家伙说的是真的吗?”

    凌晨倒笑了:“那重要吗?”

    张俭明了:“不重要。”

    不过,不能再借凌晨的洗面皂洗脚了。

    凌晨望着不远的小森林,那里面有一男一女偷偷接吻,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着嘴唇,凌晨觉得口干,温柔的接触,小心地柔软地轻碰,凌晨掩住嘴,上帝,为什么嘴巴会自动记起同那个人的吻?而且,看起来肉体是无限享受的,毫无厌烦的。

    张俭也看到了:“哗,真过份,当众表演。”

    凌晨笑了:“没有女朋友吧?没接过吻?”

    张俭微微有点忸怩:“唉,一直学习哪有空胡思乱想。你呢?”

    凌晨愣了一会儿:“我也没有。”没有女朋友,可是,接过吻。

    凌晨再一次忍不住擦擦嘴,有没有能看出来,这张嘴吻过别的男人的嘴?

    张俭拉他:“进屋吧。”

    凌晨微微一挣,随即忍住了那种要推开张俭的冲动的。

    凌晨对于身体接触有一种病态的厌恶,即使只是别人的手拉他的手臂,任何身体上的接触都让他感到异样并厌恶。也许是因为过早的亲密接触让他的身体敏感,一个敏感的身体,对于任何触抚都有感觉,这种感觉,令凌晨厌恶。

    可是,与人交往时,难免会有身体接触,尤其是在一个十几平的斗室里,住着六个人,想不接触到别人的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得忍受罢了,凌晨再一次知道自己已经是非主流人士。连正常的人际交往,对他来说,都成了痛苦,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并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恩人曾杰。

    再造之恩,他的一切都由他给予,连一块香皂都给他最好的。只要他要,连自由都给他。

    可是,他在凌晨的每一寸肉体与灵魂上都烙上无形的烙印,凌晨,是曾杰的。

    是曾杰的。

    一旦离开牢笼,每一寸肉体与灵魂会自动吼叫:“我们是曾杰的,我们要回去,我们需要抚摸——而且,只要那个人的抚摸。只要他的。”

    凌晨在那一刻渴望臣服。

    象平时一样,静静地依偎过去,在曾杰身旁,做一只小猫,做一只好宠物,仰起头说:“我是你的。”

    凌晨说过:“如果我真的能好起来,我就是你的。”现在他好起来了,他祈求:“让我走吧。”背信弃义。凌晨不止一次地对自己是说:“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确实是的,我不配得到幸福,可是我一定要挣扎着活下去,挣扎着做一个干净的人。我不要做一个男妓,我也不要做一个同性恋,我想做一个正常人。我想好好地活下去,对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自己,只有自己的愿望是最重要,自己必得为自己考虑,否则,谁会为你考虑?即使有人为你考虑,倒底不如自己为自己考虑得好,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可是,凌晨用手抓紧胸口:“我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倒底哪一个才是我心底真正的渴望?我想要的倒底是什么?”

    三十四,疯了

    张子期从a区到b区去,必经过一座桥,桥边就是在名鼎鼎的三中,桥与三中中间有一个交通港,张子期去旁边的一个设计,停车前就看到一辆白色本田车走着之字形闯了红灯过去,张子期心想:“这可是个大岗,你运气好,今儿没警察。”

    从设计取了东西出来,前后约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张子期再一次看到一辆白色本田,还是小小的之字形,不过这次在红灯前停了车,只是绿灯后,久久没有动,惹得后面喇叭声长鸣,张子期心想:靠,今儿本田车怎么这么多,又这么猖狂?又想:靠,你开个日本车就这么牛,那就难怪人家宝马要撞人玩了。

    本田车终于发动,他往前一动,张子期正好看到了车号,吓得张子期一屁股坐倒在自己的车里,醒过劲来,急忙发动自己的车子追上去,心里不禁怪叫:“曾杰啊曾杰,你他妈疯了!”

    张子期尽了自己的力,上人行道,超车,偷拐,可还是右拐右拐再右拐才追上,奇怪吧,连着三个右拐,张子期就明白了,难怪自己连着两次看到曾杰的车,敢情曾杰根本就没离开这个地方,他是一直在围着三中转圈子啊!

    张子期终于追到曾杰屁股后面,他狂按喇叭,曾杰回头,张子期竖起中指,又以警察叔叔的嘴脸做了个靠边停的手势。曾杰慢慢向前开车,张子期不敢过去别他,怕他失手撞了自己屁股,自己的车自己心痛。到了三中背面的小道上,曾杰终于停车,张子期也停下,跳下车来,拉开曾杰的车门,把曾杰揪出来:“你他妈疯了!”

    曾杰脸色灰败,但一双眼血红,呼吸里有浓重的酒精味,被人揪住衣领也无反应,脸上只是挂着一苍凉的苦笑。

    张子期摇晃他:“曾杰,你胡涂了!你什么年纪的人了!为一个小孩子沉迷到这个地步!”

    曾杰似有话要说,一张嘴,却涌出一口酒糟味的食物来。

    张子期惊叫着后退,由得曾杰一个人翻江倒海地吐。

    张子期怒骂:“你表达失恋的方法能不能有创意一点?”

    曾杰吐完最后一口,无言地爬到张子期车子后座上去躺倒,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开车了。

    张子期把曾杰拉回家,什么也不说。

    为了一个别人认为不值得的人,当事却愿意付出生命,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了,人类的感情就是这样设计的,如果一生不遇到那个人,也就算了,遇到了,就是大劫难,谁也不用笑话别人,笑得出来的,都是没遇到过的,遇到过的,都明白,你可以打败所有人,不能打败自己,同自己的欲望做对,那种痛苦,无人能抵挡,无人能忍受。

    张子期把曾杰扔到床上,终于问:“是你的肉体需要他,还是你的灵魂需要他?”

    曾杰一声不吭,吐了,他就知道自己醉了,醉了,他就不肯再说话,一个醉了的人最好不要说任何话,说出来都是出丑。

    张子期叹息一声,曾杰不是一个没有自制力的人,这么多年来,他隐瞒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取向,从未行差踏错,那些容易出纰露的场所,他从来不去,即使认识张子期与柏林,他也十分谨慎,知道是同好,也从未留下证据在张子期眼里,许多时候,张子期都怀疑曾杰倒底是不是真的,还是他只是好奇,现在终于知道了,曾杰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童癖。

    张子期蹲下来:“曾杰,我问你,如果凌晨长大了,你还爱不爱他?”

    曾杰忍不住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子期笑:“我的意思是,你倒底是喜欢凌晨,还是喜欢凌晨那个年纪的孩子?”

    半晌,曾杰回答:“凌晨。”

    张子期叹一口气,这样,不太卑鄙,可是,对于曾杰来说却更难解决。

    张子期说:“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曾杰沉默。

    第二天,曾杰清醒,看到张子期睡在他的客厅里倒是一愣:“什么时候来的?”

    张子期道:“背你上楼的时候。”

    曾杰扶着头,想起来:“哦,对。我出丑了?”

    张子期道:“没有。除了呕吐,不过,喝多了吐出来,不算出丑。”

    曾杰道:“我没说什么吧。”

    张子期道:“嘴象你这么紧的人也少见了。”

    曾杰沉默。

    隐隐记得自己当日酒后驾车,绕着三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时,心里有一团火,烧灼一样的痛,此愁无计可消解,内心交战不已,想去见凌晨,又深知此时去见只会被厌弃与蔑视。

    理智与情感都无法取胜,他只得在凌晨的学校外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张子期来,他发现自己醉了,他还记得自己的原则,醉了的时候,一定要回家睡觉,什么也不可以做。他跟着张子期回家,什么也不说,喝醉了不说话也是他的原则。

    现在,他似乎真的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说两句了,曾杰说:“酒后一时忘形。”

    张子期问:“那个孩子有什么好?”

    曾杰沉默。

    张子期笑:“是啊,他有什么好,天下所有痴情男女都回答不了这一问。”

    曾杰苦笑:“别胡扯,我不过是醉了。”

    张子期道:“曾杰,你也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极有克制力的人之一了。”

    不诉苦不抱怨不解释。

    实不必多说,比如一句我失恋了,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不知道的人,再解释也是不知道。

    张子期问:“凌晨住校?”

    曾杰点头。

    “你怎么会同意?”

    曾杰轻声道:“他要求。”

    张子期道:“我认识的曾杰应该不会这么做。”

    曾杰笑了:“是,对别人,我不会这样做。”

    张子期道:“他明白吗?”

    :“我想,他明白。”

    :“明白?明白还这样利用你?”

    :“我想,他也明白他非如此不可。”

    张子期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曾杰沉默。

    张子期道:“你完全变了。”

    曾杰再一次苦笑

    三十五,周末请回家

    凌晨正躺在床上发呆,手机响,凌晨一边接一边想:“电话也该停了,话费迟早成问题。”耳边已响起张子期的怒吼:“凌晨,你给我出来!我有话说!”

    凌晨愣了,张子期有什么话同他说?

    这一迟疑,张子期已威胁:“你不想让我去你的学校谈吧?”

    凌晨答一句:“我这就下去,你在哪儿?”

    张子期道:“后门。”

    凌晨自学校后门出来,看到张子期的车,走过去,张子期已经下车,揪住凌晨衣领,劈面给了他两记耳光。凌晨眼前金光乱闪,未待开口,已被张子期一把扔到车里。

    张子期关上车门,自己去另一边,坐到凌晨身边,发动车子,一只手挂档,凌晨拦住:“去哪儿?”

    张子期道:“送你回家。”

    凌晨道:“我不回去!”

    张子期冷笑一声。

    凌晨说:“你开车,我就跳下去。”

    张子期停下来:“跳下去?!跳吧,你看这回,还会不会有曾杰那种傻瓜来救你吗?一百多万治疗费啊!包什么样的包不到?救一条狗狗还会摇摇尾巴?”

    凌晨僵住,张子期再一次挂档,凌晨打开车门,但被张子期拉住手臂猛地拉回车里。

    张子期关上车门,手臂回来时手肘狠狠撞在凌晨胸口,凌晨弯下腰,张子期再一拳打在凌晨脸上,凌晨倒在玻璃上,张子期按下车门锁,挂档开车。

    凌晨许久,才慢慢挣扎起来,开车门,打不开,终于慢慢倒在座位上。鼻子嘴角慢慢淌下血来,张子期扔过一条毛巾:“擦擦,别让你爸爸看见心疼。”

    凌晨无言,擦去血,沉默。

    窗外人屋树纷纷而退,凌晨流下了眼泪。

    张子期问:“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凌晨静静地回答:“我没有选择。”

    张子期道:“我知道,你没有选择!可是曾杰是真的爱你,你明白吧?”

    凌晨道:“我明白。所以我一定要走。”

    张子期倒愣了,差点没闯了红灯,他把车子停在道边,转过身来:“为什么?”

    凌晨道:“人都是有感情,知道对方是真心,难免会动情。”

    张子期半晌才道:“你爱曾杰?”

    凌晨沉默。

    张子期道:“你怕自己爱上他?”

    凌晨道:“我不要做一个同性恋,如果你有弟弟,你会不会鼓励他做个同性恋?”

    张子期道:“我会坚决反对!”

    凌晨抬起头:“为什么?”

    张子期道:“做绝大多数人眼中的怪物,会令人崩溃。”

    凌晨点点头:“首先,我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张子期狠捶一下方向盘,咬牙半晌,终于疲惫地把头抵在方向盘上。

    如果凌晨是你的亲人,你会要他怎么做?

    可是张子期是曾杰的朋友,他抬起头来:“凌晨,你不会回到曾杰身边了?”

    凌晨眼神茫然,半晌道:“会吧,如果我需要钱,我会回去找他,求他,总比求别人好。”

    张子期咬牙切齿:“卑鄙!”

    凌晨苍茫地笑:“是啊,午夜梦回,经常觉得自己身上沾满粪便,污秽与恶臭已浸透到灵魂中去,洗也洗掉。我管不了那许多,我怕死,我要活下去,好好活着,肉体舒服,灵魂——灵魂只要不痛就好,快乐?你快乐吗?谁快乐?”

    张子期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抑制住痛欧他的欲望:“靠,你这个——”张子期咬住后面的话,他是个暴脾气可不是泼妇,那句恶毒的话他骂不出口,强咽下去痛骂,半晌,张子期终于平静下来:“凌晨,如果你的不能回应曾杰的感情,至少你不要用虚假的感情来哄骗他,你的生活费用,我可以负担,肯定不会有曾杰给的那么多,但是你不用付出代价。你去告诉曾杰,从今以后,你不想见他!”

    凌晨沉默。

    张子期道:“凌晨,你有点良心。”

    凌晨坐在车里,张子期不明白,他不舍得的不止是钱,如果是逼不得已,他不得不回去哀求,不得不接受爱抚亲昵,至少他可以有借口原谅自己。

    凌晨过透玻璃看着路上行人,这些人的看法同他有什么关系呢?是谁关心他爱护他,是谁给他付学费买衣服,谁会为他落泪,谁会担心他想念他?

    可是感动依赖是不是爱?永远被人看被曾杰的小东西,就这样陪一个男人过一辈子,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也许在未来日子里他不会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事更好的生活,可是现在就剥夺他遇到别的人别的事的权利,他不甘心。

    凌晨终于回过头来:“好吧,先付钱。”

    张子期几乎笑出来,从没见过人卑鄙得这样直接坦白,这样近距离看到一个卑鄙小人,真是一种荣幸,可是同卑鄙小人办事真是爽利:“好,凌晨,好样的。”真他妈有勇气,真他妈说得出口。

    张子期拉着凌晨去银行,立刻办了一张卡,然后拿出自己的卡,兑了一张国债,存到凌晨卡里:“十万元,三万是你三年的生活费,四万是你大学生活费,三万是你的大学学费,你自己打算好。”

    凌晨为他那轻蔑语气刺痛,一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可是,人要活下去,一定得有钱才行。

    生活给他一滩狗屎,他只得吃下去。

    张子期又把凌晨拉到曾杰楼下:“去吧,你说了什么,我会问曾杰的。”

    凌晨推开车门,他整个手掌都觉得麻麻的,所有知觉都似隔了一层布感觉到的。

    在走廊里,凌晨停下来,靠着墙,忽然间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如果可以,他希望死在这里。凌晨深呼吸几次,慢慢爬上楼,好,他要去解开自己与曾杰。

    凌晨打开门,闻声出来的曾杰呆站在大厅中央,脸上一个惊喜放下心来的微笑。凌晨沉默了一会儿,在对方微笑与惊喜时给他心口一刀吗?曾杰看到凌晨迟疑铁青的脸,已经明白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温和地微笑:“你回来了。”

    凌晨站在门口不动,客厅里光洁敞亮,门斗有点暗。暗沉沉中凌晨的面孔象个悲怆天使。

    曾杰呆住,空调的冷气不断地侵袭过来,曾杰觉得半边身子越来越冷,他却动弹不得。

    凌晨眼圈红了,他试圈冷笑一下,却惹得泪水盈眶,他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我回来告诉你,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曾杰呆在那儿,这,就是最后结局了吗?

    三十六,我们不是天使(结局a)

    这就是他苦苦爱恋的最终结局吗?曾杰轻轻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力气,他就象一个被打怕了的人一样,只想缩起来,团成一团,抱住头,大声哭泣:“不,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想象中的哭泣,令曾杰慢慢放松,他的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哦,是吗。好吧,好的,好。”

    好,就这样结束吧。

    曾杰想起在医院里,看见凌晨的指尖被刀子划破,他很理解,人在疼痛难忍时,只想结束痛苦,代价无所谓,如果死亡可以结束心痛的话,曾杰的内心有一个不小的声音,渴望地说:“让我去死吧。”

    可是曾杰只是微笑:“凌晨,你是自由的。”

    凌晨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那种麻木的感觉更加浓重,这肉体好似一具傀儡,一具受他操纵却不被他感知的傀儡。

    我多么想留下来陪你,可是,我真的不爱你,即使我是爱你的,我也不要同你发生那种为世人所不容的事。

    凌晨微微抽动嘴角,然后一句:“我走了。”低不可闻地说出来,他转身。

    曾杰说:“等等。”

    凌晨回头。

    曾杰拿出一张存单:“我替你存了很久了。”走过来,轻轻拉起凌晨的手,把那张单子放在凌晨手里,不多不少,也是十万元。

    凌晨笑了:“即使我离开你,你也安排我的生活吗?”

    曾杰点点头。

    凌晨还想笑,却露出了满脸的苦涩:“我很感激你,对不起,我不能留下来。”

    伸出手,把那张存单递过去:“我不要你的钱,我不要再同你有任何关系。”

    曾杰没有接。

    凌晨把那张存单撕成两半四半八半,然后松手。

    散落一地。

    象曾杰破碎的心。

    曾杰默默。

    他眼望地,沉默中,终于有一丝威势,凌晨明白他已经激怒曾杰,他有点后悔,是不是有必要做到这么绝?如果做得太绝,可能反而会引起亲的纠葛,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纠正了。凌晨离开。

    曾杰眼望着那一地碎屑,仿佛看到刀子慢慢切割自己的心脏,那种痛,痛得他弯下腰,抱住自己的头,终于终于流下泪来。

    善良的人们可以认为事情到此结束。

    可是,如果你是曾杰,你是否会甘心?也许已伤透了心,但是,有些疑问存在心中,你会不会去查究?曾杰的疑问,倒底是谁资助了凌晨的生活?一个高中生,当然不会自己出去打工养活自己,凌晨的花费已被他宠出一定规模来,这笔生活费还断不会是一笔小数。

    这个社会不会有人把钱埋在自家后院,当然都是存在银行,随用随取。

    曾杰接受过多次对银行的审计工作,认识几个人,可以用姓名查到存款并不难,查到何人转的款也不难,凌晨的卡号,当日谁存进了十万元钱?如果是存现金就没办法了,可是张子期是卖的国债,整十万存在凌晨户头,零头仍存在张子期卡里。

    曾杰沉思。

    张子期为什么这样做?他不在乎,不管张子期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曾杰不会原谅他。恶意,他不原谅,好意,他也不原谅,别的人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来干涉他的生活?

    曾杰去找柏林,柏林一个人在家,请曾杰坐,给曾杰拿来茶与水果。

    曾杰把转帐的复印单子交给柏林:“当天,凌晨就离开了我。”

    柏林看着兑换的国债单子与凌晨的存款单,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可是聪明的他终于明白了曾杰的意思。柏林沉默。曾杰把单子收起来:“君失骄阳我失柳。”

    柏林还是沉默,一张脸已惨白。

    曾杰问:“张子期不肯同沈冰结婚,是不是?我想,他可能早就对那个主意后悔了。”

    柏林叹息一声:“他可以对我直说的。”

    曾杰笑一声:“或者他不愿伤害你,或者他进退两难,或者他想两全其美。”

    柏林半晌道:“凌晨很漂亮。”

    曾杰点点头:“天使的外表,可是没有天使心。”曾杰起身离开。

    可是凌晨呢?怎么才能重新得到他?

    曾杰伤心之下,觉得互相离开一段时间也无不可。

    张子期约曾杰去酒吧喝酒,两人频频举杯无人开口。

    最终张子期道:“柏林最近性情古怪。”

    曾杰道:“或者他也爱上别的人。”

    张子期道:“放屁。”

    曾杰拄着头:“大千世界,变幻万千,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什么感情都会变。”

    张子期越发焦燥起来:“靠,真他妈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曾杰对着酒杯微笑,轻轻摇着酒杯,红色的酒在灯光下如琥珀般美丽。对,千万别当曾杰是好人,就算他是好人,他也不是好欺负的好人,好朋友千万不要插手人家的家事,如果非插手不可,当然劝不了他,但是就得帮他找点麻烦,让他忙自家的事去。

    曾杰深知柏林的性情,凡事要好看,决不会学泼妇抓着张子期大哭大骂,那个沉默的男人会选择静静离开,张子期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曾杰笑,问:“如果柏林另有新欢,你会不会默默祝福?”

    张子期的面目忽然狰狞,他张开嘴,象是骂人,可是却只做了个要咬人的姿势就沉默了,不!那太可怕了,他不能接受那种可怕的事。

    曾杰依旧对着自己的杯子微笑:“以前我常想,如果凌晨离开,那真是太可怕了,我宁愿死,可是实际上,他离开了,生活还在继续,子期,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是不是?”

    张子期霍地起身:“去你妈的!”他把曾杰一个人扔下,起身就走。

    不不不!不能让柏林走,太可怕了。可是曾杰说得对,如果柏林真的爱上别人,他能怎么样呢?他不能把柏林锁起来,不能抱着柏林去死,也不能跪下来哀求,连为此而憔悴都不会有人同情,他只得接受事实罢了。生命中的挫折,如果没遇到就算了,遇到了,也只得接受罢了,并不是说你聪明你坚强你能干,所以那些让人痛彻心肺的折磨你就永远不会遇到。

    象爱人离开,亲人离别,象失恋象得了绝症,象被朋友出卖,你永远不会遇到吗?你可以用智慧避免吗?如果遇到了,也不过是接受罢了。

    所以慈悲一点吧。

    张子期在家门外仰望柏林的窗子,那个淡黄|色的窗子,如果柏林要走,他希望那一日晚一点到来,越晚越好,反正,他已经不打算再爱别的人,他希望有爱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

    在上楼梯的时候,张子期问自己:“我做得对吗?如果我希望有爱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凭什么要让人家曾杰与凌晨长痛不如短痛?生命不过百年,当然是有爱的日子多一天好一天,至于最后,到最后,所有人的结局不过是死亡,每个人都会死,重要的只是过程。

    在过程中爱过,爱的时间越多越好,是不是?

    三十七,我真的不是天使

    子期开门,见柏林正呆呆看着一个纸箱子发呆,过去看时,原来不过是旧日的照片信件,再看柏林的神色,不似在回忆美好的过往,心里不禁发慌:“你干嘛?”

    柏林淡淡地合上箱子:“收拾收拾。”

    张子期疑道:“不是早就收拾好的东西吗?柏林你最近神情诡异,敢是我得罪你了?”

    柏林苦笑:“没有。”

    张子期怒道:“那么,你是遇到更好的人了?”

    柏林看他一眼,无言,转身离开。

    张子期抓起地上的纸箱子,向柏林兜头扔过去。

    柏林不提防,脑后挨了这一下,被打得踉跄着撞到墙上,箱子里照片散了一地,空中还有纸片正缓缓飘落。

    柏林觉得头晕,半晌才支起身子,一双眼睛已冷冷。

    张子期到这时才觉自己莽撞了,他不过是听了曾杰的话,自己先入为主,想象柏林要离开,所以有点焦燥,可是曾杰的话不过是猜想,不是实际发生的啊,他竟然打了人!

    他也是这几天被柏林不阴不阳地冷淡得火起了。

    张子期此时后悔不已,却碍于面子不肯道歉,柏林却也不追究,只点点头:“疑心生暗鬼?”

    张子期无颜上前纠缠,只得眼看着柏林把卧室的门关上,他一个人气乎乎倒在沙发上,生了气,也不盖被子,和衣倒下就睡。

    第二天,曾杰刚到公司,张子期的电话已经到了:“曾杰,柏林在你那儿吗?”

    曾杰奇怪了:“怎么?他找我有事?”

    张子期沉默一会儿,说:“他走了。”曾杰觉得那种绝望的声音似曾相识,过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自己曾那种口气对自己说过许多次:“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绝望,空洞,无助,凄惶。

    半晌,曾杰才问:“怎么回事?”

    张子期道:“他给韩玉签了一张离婚协议,放在桌子上,我打他电话,他不接,打到他公司,公司说他辞职了。”

    曾杰说:“如果爱人要离开,也只得让他走。”

    张子期暴骂:“放屁!我绝不会放他走,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抓他出来!他要走,我宁可亲手扼死他!”怒吼着,可是带着哭腔,象找不到妈妈的小孩儿,一边气愤,一边惶恐悲哀地。

    曾杰说:“子期,我对凌晨也是这样,只要他活着,我活着,我们就要在一起,如果不能好好在一起,我就绑着他捆着他折磨着他。子期,你听明白了吗?”

    张子期到此时,也恍然大悟:“曾杰!是你!”

    曾杰轻声道:“子期,你现在可理解我的心情?如果我告诉你这只是个玩笑,你是否能原谅我?”

    张子期怒叫:“我操你妈!你这个狗娘养的!”

    曾杰说:“亲爱的,我知道柏林在哪儿,所以你要对我客气一点。”

    张子期立刻沉静下来:“曾杰,只要找到柏林,一切好说。”

    曾杰道:“我也是那句话,只要凌晨回到我身边,一切好说。”

    张子期快要窒息:“曾杰,你要我干什么,你说吧!不过,如果柏林有事,我会阉了你和你那个凌晨!”

    曾杰笑:“把你给凌晨的钱要回去,而且,不要说出我来。”

    张子期头痛:“我怎么可能要回去,我已经送给他了!那钱就是他的了,你还不知道你的凌晨,那是个什么人?他会把钱还给我?你难道不了解他!”

    曾杰道:“我了解,不过那是你的问题!”

    张子期怪叫:“我的问题!曾杰,你知道那小子!他回到你身边只是为了钱!”

    曾杰沉默一会儿:“我知道,他只是要活下去。而我,只是要他在我身边,他不爱我,不要紧,我爱他!”

    张子期怒骂:“你他妈贱!”

    曾杰冷笑:“那么,你高贵地挥挥衣袖吧!”

    那个写挥挥衣袖的诗人,可是最会死打烂缠的。

    张子期道:“一旦他能自立,他立刻就会离开你!”

    曾杰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也许到时他会爱上我,也许不等到那时,我就遭遇不幸,比如,遇到车祸或者飞机失事什么的,那岂不好?”

    张子期呆了半晌,忽然落泪,一半是为自己与柏林的脆弱爱情,一半是为曾杰那卑鄙小人所特有的绝望却坚强的爱。

    曾杰爱凌晨,是那种无论凌晨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爱与不爱他,他都会坚持到底的爱。

    张子期此时也明了,如果凌晨那样绝决的拒绝都阻止不了曾杰的话,这两个人只怕不得在一起腐烂了。

    良久,张子期问:“曾杰,要我怎么做?”

    曾杰道:“去告诉凌晨,柏林误会你,离家出走,你要凌晨先把钱还你,你先向柏林道歉,以后会想办法再给他。”

    张子期倒吸一口气:“你真的认为凌晨会心软?他可没对你表现过心软。”

    曾杰微笑:“那么,你跪下来哭着求他好了,要不,你可以把他剥光了照个裸照什么的。”

    张子期沉默,半晌问:“曾杰,你真的知道柏林在哪儿?”

    曾杰道:“喔,我帮他找了新工作。”

    张子期问:“他是否还在这个城市?”

    曾杰说:“这个,让我想想,不太好说,如果我把他留在这个城市里,是不是太容易被你找到了?”

    张子期道:“曾杰,不论如何,我们的交情算是完了。”

    曾杰道:“是的,你把钱过给凌晨那一刻,你就是我今生最憎恨的人了。至于,你是好心还是恶意,那重要吗?只要我让柏林离开你,你就会恨我,原因不重要,是不是?”

    张子期沉默,他还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认为曾杰对他的报复并不是一点道理没有的。他有什么资格判定凌晨不配曾杰爱呢?他有什么资格叫凌晨走开?

    爱情根本是一个除了当事人,别人都不能明白的事情。

    曾杰补充一句:“张子期,若你试图自己去找柏林,请便,不过,你要以为你一出现误会冰消,哼,你就太小看我了,即使你们误会冰消,我还有更好的办法,我不想使出来,你不要逼我。”

    张子期冷冷地:“我知道,曾杰,你是个阴狠的小人。”

    三十八,为什么离开

    张子期请凌晨到阿一鲍翅吃鲍翅,凌晨说:“我不去,你折现给我好了。”

    张子期瞪了一会儿眼睛,终于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吧。”

    凌晨道:“去铃兰吃日本料理吧。”

    张子期愕了一下:“你喜欢生鱼片?”

    凌晨耸耸肩:“天底最难吃是日本菜,不过那地方说话方便。”

    张子期沉默。凌晨与曾杰,一个玲珑剔透,一个老j巨滑,他与柏林两个,实在温良敦厚得要命,完全不适合夹在这两人中间做炮灰。以后若曾杰自杀,他去收尸就是了,千万不可冲上去救人,到时曾杰翻脸:“我有生存的权利,也有死亡的权利。”说不定连他一起杀了呢。

    铃兰里有一个个小包间,可以脱了鞋盘膝而坐,服务员不会守在你身边观赏你的用餐过程。

    两个人闷头吃饭,好象都饿极了,半个小时之后,叫的菜已经可以看到盘底,张子期不得不放下筷子,欲言又止。

    凌晨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张子期哭笑不得。

    凌晨道:“你今天这么礼貌,真让我害怕。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不用对我这个卑鄙小人有礼,有礼无礼,结果都是一样的。”

    张子期沉默。

    提出要求吧,一定是受尽奚落,一句:“不给。”

    凌晨道:“天晚了,学校有规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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