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父子 > 正文 第5部分阅读
    父子 作者:rouwenwu

    褡龅煤芮宄!?

    申启芳道:“如果我们庭外和解,那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是不是?”

    曾杰点头:“没错,我甚至不会强买强卖,但是不合理条款,我不会签。”

    申启芳咬着牙:“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把凌晨交给你才肯付一百万?”

    曾杰沉默,半晌,微微点一下头。

    申启芳笑了:“你做梦!你今生今世别想碰我儿子一根汗毛!呵呵呵!”她发出一阵巫婆般的笑声。

    曾杰打个寒颤,想不到这种动画片里的恐怖笑声,居然真的会在现实生活中听到。即使曾杰不相信申启芳是那种好妈妈,可是申启芳描绘的可怕前景依旧让他体会到一种绝望的黑se情绪,也许申启芳不会为她儿子那么做,可是这个女人绝对会仅仅为了让他痛苦而这样做,别人的伤痛对于申启芳来说,就是她生命中的蜜糖。

    曾杰沉默了,是退让,还是坚持?

    申启芳笑着拾起桌上的合同,“哧”地一声撕成两半,她笑道:“我这就把凌晨送走,离开这个国家或者难一点,离开这个城市却很容易,你将永永远远见不到凌晨,另外,我会起诉你精神虐待,不良嗜好,申请财产保全。曾杰,你的麻烦大了!”

    曾杰的手指按在那照片上,心想:“如果那样,我不如买凶杀了你!”许多凶杀案就是这样发生的。但是曾杰知道那代价更加昂贵。

    曾杰沉默,而申启芳并没有起身离开,如果她离开,曾杰一定会有更大的让步,可是她没有,曾杰于是明了,这个女人讨论的还是价格而不是人格。

    曾杰出一口气:“你包里一定还有别的合同吧?价钱,是可以谈的。”

    申启芳大笑,从包里另拿出一张:“二百万,别的都随你,好不好?”

    曾杰拿过来看了半晌:“一百五十万吧。先让我听听凌晨的声音,让我知道他没事。”

    申启芳冷笑:“我是他亲妈,他能有什么事?”

    不过她还是拿出电话来,拔号:“喂,让凌晨听电话。”

    然后又听她笑道:“凌晨,你爸爸要听听你声音,先验了货,再签合同!”

    曾杰接过电话:“凌晨,你还好吧?”

    没有回答。

    “凌晨!”

    还是没有回答。

    曾杰疑惑地看着申启芳,申启芳抢过电话:“喂!喂!”那边一个中年男人接过去:“那小子不肯说话!”

    申启芳大怒:“你们白痴啊,不说话就揍他!”

    曾杰跳起来:“喂!”可是又不敢太情急,怕申启芳坐地起价。

    只听申启芳怒道:“不说也行,让那混蛋听他嚎叫好了!”

    曾杰再忍不住,跳过去,抢过申启芳手的电话,叫道:“喂喂!”已听到抽打声:“啪啪啪!”还有沉重的呼吸声,紧闭着嘴强忍着痛叫却然无法抑制的痛哼声:“嗯!恶!啊!”

    曾杰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住手!不许打他!”

    斯文的曾杰一把拎过申启芳:“快让他们住手,听见没有!”

    申启芳笑不可抑:“啧啧,你倒象是他亲爸爸呢!”

    接过电话,申启芳喂了一声,面色忽然僵住,失声道:“什么?凌晨凌晨!怎么回事?!”

    曾杰远远听到电话里的吼叫:“他跳下去了!”

    从申启芳手里抢过电话,听到对方吼叫的最后一句是:“他从窗户跳下去了!”

    曾杰一时还没明白,看着申启芳面色青白,眼睛急速转动,慢慢想起来:“你们住在几楼?”

    申启芳忽然抓过桌上的东西与包,转身就跑。曾杰紧跟她。

    申启芳拦下一辆出租,自己坐上去就关了门,并且利落地下了锁,可惜出租司机没有她这么机灵,在她连声叫:“开车!”的情况下还是没有开车,曾杰拉开前门坐上去,不待申启芳尖叫出声,已经一拳打过去。申启芳鼻子嘴巴都冒出血来,曾杰道:“听着,你,同我,一起走!先把凌晨送到医院,别的再说!听明白了吗?”

    申启芳尖叫:“不!放开我!”

    曾杰再给她一拳,那出租司机吓得开了车门就要下车,曾杰厉声:“你坐下,拉我去公安局!听到没有!”

    申启芳终于沉静下来,抹一把脸上的血:“好了,黄河路155号。”

    曾杰回过头问那司机:“听见了吗?这位女士不想报案,送我们去黄河路。”

    车开起来,曾杰终于松开申启芳的衣领,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放到司机车窗前,那司机本来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见钱后,心情终于平静,决定看不见听不到,多干活少说话。

    二十三,危

    两个人到了黄河路,未到近前,已看到大群违观者,曾杰扑过去,拥进人群中,地上已没有人,只看到一滩暗红色的血,曾杰心底冰凉,一刹那儿,也顾不得失态,狂叫:“人呢?人呢?人送到哪儿去了?”

    边上已有人问:“是你孩子吗?”

    曾杰点头:“是我儿子!”

    路人指点,凌晨是被好心人打120送去医科大学附属一院。

    曾杰回过头去找申启芳,人已不在,曾杰骂一声:“猪狗不如!”自己叫了车去医院。

    经过若干次询问,曾杰终于找到凌晨,但是见不到人,只能在手术室外等,护士见到他十分高兴,抓住他不住问是不是亲属,付不付医药费?

    曾杰说:“没问题。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请救活他!”

    然后打电话叫张子期等人过来,又叫属下员工拿支票过来付款。

    一切安排妥当,张子期过来同护士讨论病房医师护工,公司的会计小李过来付帐,曾杰终于可以坐在长椅上,叹息一声,闭上眼睛,眼前不住闪过地上一滩浓血,暗红色,染在灰色地砖上,象泼了一桶油漆般,凝成一团的血,几乎是黑色的。曾杰忽然间一弯腰,吐了起来。

    张子期忙过来收拾,一边拍曾杰后背,一边说:“真是个没用的人!这就挺不住了!我问过,凌晨不会有生命危险!”

    曾杰沉默,吐尽胃中酸水苦水,然后缩在长椅上,感受无尽的疲惫。

    年纪大了,许多时候,比年轻人见得多,比年轻人要冷漠,只因为他们的老心,比年轻人要脆弱,需要格外保护,要象年轻人那样爱那样恨,不但会吐出胃里的食物,简直还会吐血。

    曾杰差一点忘了,人在年轻时是多么的黑白分明,多么的热血,当一个少年,被母亲亲手卖出,他的激愤会至使他放弃生命。

    那个可怜的,在夹缝中求生的少年,那样的百般委曲求全之后,终于在激怒与悲哀的双重冲击下,选择结束生命。

    那是多么多么痛的选择。

    生命里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可是在那一刹那儿都抵不过那彻骨之痛。

    曾杰恐惧,虽然主犯是申启芳,可是在凌晨生命的悬崖边上,轻轻推了凌晨一把的人里也有他一个,他平日对凌晨的要胁与马蚤扰,怕也是凌晨不想再活下去的原因吧?

    让他如何面对醒过来的凌晨?

    张子期拍拍曾杰肩膀:“这才真的用到沈冰,你要不要同她聊天?”

    曾杰摇摇头。

    不,现在不是疗伤的时候,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医治自己的伤痛,伤痛吗?有什么了不起?曾杰说:“真正需要医生的,是凌晨。”

    手术室灯闪烁,曾杰与张子期都迎过去:“医生,如何?”

    医生疲惫地摆摆手,指示助手上来回答问题,小李忙上前,塞了个红包,那医生也是见惯收惯的,毫无所动地收到兜里,却不过情面,勉强说了两句:“观察两天,才知有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第七脊锥有裂伤,目前还不知道脊髓的损伤情况。”

    曾杰惊骇:“什么意思?他可能会死?或者,终身残废吗?”

    医生冷冷道:“死亡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存在;至于伤残,那只是程度问题,谁跳楼能安然无恙?成龙保护那么周全还受伤呢。”

    曾杰呆在当地。

    而张子期为凌晨担心之余,也禁不得扬起半边眉毛,心说,好一个有意思的医生啊,你幸而遇到的是曾杰,要是我,老子正心头不爽,你同老子开玩笑,管你是医生护士,腿不给你打折。

    可是曾杰,已经完全被这个噩耗打败。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子期把手放在曾杰肩上:“曾杰,凌晨那么年轻,会恢复过来的。”

    曾杰沉默。

    肉体或许无恙,心灵呢?

    或者连肉体也不能了无痕迹,如果凌晨真的终生不能再站起来,曾杰如何面对那个孩子?

    张子期沉默一会儿,又道:“不是你的错,我想,凌晨恨的,不是你。”

    曾杰还是沉默,不恨他是不可能的,凌晨不可能不恨他,只不过他在凌晨心中的份量不够,还排不到第一号就是了。

    二十四,清醒

    凌晨在一片混沌中听到一声高亢的呼噜声。

    然后是钟表的滴嗒声,凌晨想:“怎么回事?难道曾杰又跑到他床上来了?”

    想睁开眼,可是忽然发现睁开眼睛居然是一件需要力气的事,在努力地睁开眼睛的过程中,凌晨想起自己从二楼的窗子一跃而下。

    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有一件事,最清晰:恐惧!

    这事上还有几个活人经历过那种与死亡撞个满怀的恐惧?

    而他,竟然又有知觉。

    有了知觉的第一件事,是回想起那恐惧,凌晨屏住呼吸:那么,我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旁边又传来一声香甜的鼾声。

    凌晨厌恶地皱皱眉,然后笑了:“是活着,如果死了,不会再有这么讨厌的家伙这么讨厌的声音。”据说世上顶顶恩爱的一对夫妻一直分床而睡,只因为那男人打鼾。

    可是今天,凌晨被这呼噜声唤回人世间,他忽然觉得人的声音,哪怕是放屁打嗝也好,总要比自然的声音好。

    古人说什么自然的萧声,那都是放屁,孤身一人听窗外风吹竹叶沙沙沙,那叫美妙?那是凄凉。

    凌晨很高兴自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曾杰的呼噜声,而不是窗外夜雨,或是风吹树枝嗒嗒嗒地敲窗子。

    凌晨恨的人里有曾杰一个,可是此时,他喜欢听曾杰的呼噜。

    知道身边的是曾杰,凌晨有一点放心,如果是他母亲,他不会得到周全的照顾。

    凌晨花了很大力气,来转动他的头,然后,他看到曾杰。

    和衣而卧的曾杰。那个熟悉的轮廓,那个熟悉的声音,甚至那种熟悉的气味,凌晨再一次确定自己还活着。

    还活着,还可以嗅到花香,听到音乐,吃肉喝酒玩女人(在未来的日子里),生命中还有许多他不知道没体验过的东西,比如成功,比如权力,比如女人,比如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甚至——同一个男人的肉体与感情生活,即使他不愿经历,可是被剥夺了经历的可能性是另外一回事。

    凌晨轻轻呼出一口气,为了那个女人,为了对那个女人失望就一怒而跳下楼去,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凌晨重回想起那剜心之痛,是的,那一刹那儿,只希望疼痛停止,后果再所不计,只想离开这个世界,只希望再也见不到这世上肮脏丑恶的人类。

    觉得,闭上眼睛或者会好,不再听不再看不再感知,就再没有痛。

    即使现在,得知生命还在的喜悦后,想起生命背面的挣扎与痛楚,依旧令人黯然。活过来了,还是面对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丑恶,还是要挣扎,如同雪天跌倒在地,无论多么疲惫多么饥寒交迫也不得不爬起来,走下去。

    世人祈盼长乐未央,可惜,只有长痛是永不停止的。

    如何面对曾杰,如何面对申女士?

    凌晨对自己能想出一个如此幽默的称呼深感欣慰,对了,他已经将那个女人给予的生命舍弃了一次,他不再欠那女人的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从此可以叫做申女士了。

    曾杰呢?

    那个让他裸身站在厨房里洗碗的男人,那个曾一再试图侮辱他的男人,那个想用钱把他买下来的男人。

    凌晨微笑,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把你们全都捏死,就象捏死一只蚂蚁,就象一个小孩儿,捏死一只蚂蚁,轻轻碾一下,碾碎你的下半身,留着上半身,看着你辗转惨叫挣扎,然后慢慢死去。

    凌晨思潮起伏,可是肉体受不了这样澎湃激荡,渐渐失去力量,无可奈何是坠入梦中。

    首先是一道金光把凌晨照醒,然后是一把冷漠的声音,让凌晨打了个寒颤:“曾杰非要我过来,说是对你说说话希望你能快醒来,呵呵,屁话,还真有人信这种奇迹啊?”

    凌晨努力地挺直了身子扮僵尸,听着申启芳坐到房边,可是明显听得那申女士是对着墙说话,并不是对着自己:“我知道你为什么跳楼,小子。就象你小时候,有人抢你的玩具,你抢不过人家,就把玩具一脚踩碎。啧啧,什么性子。你这性子活该摔死。小子,不是你要留在曾杰那里的吗?让他付点代价不行吗?非要老娘喝西北风,你心才安然吗?”

    凌晨在被底紧紧握住拳头,他想打扁那张脸。

    申启芳轻轻笑:“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男人,凌晨,有没有觉得自己变态?你恨我也因为这个吧?你已经是个小变态了。”

    凌晨觉得自己的身体再一次下沉下沉,只是这一次,却坠向无底深渊。是吗?连外人都看出来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然不是肉体上感觉到愉悦,只是心里不再抗拒曾杰的亲密接触。而且,不再抗拒曾杰的关切与爱护。他已经变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也没有那种恶心的感觉,不会一直想用刷子洗刷被抚摸过的地方,曾杰那张脸凑过来,如果是关心关怀关切,他也能体会并感激了。

    如果说,原来,凌晨把曾杰当成外星人或者粘嗒嗒的赖蛤蟆,那么现在,他至少把曾杰当做同自己一样的智慧生物了,即使不认同他所做的一切,但已经把他当成一种他可以理解的有理性的物种了。

    申启芳依旧轻笑:“年轻人的想法真是有意思,黑的是黑的,白的是白的。啧啧,多么幸运,凌晨,你可以这样白雪雪,全自你妈妈我的灰秃秃得来啊。是我,在这个黑漆漆的社会摸爬滚打,我把你养到十五岁,凌晨,我也是个人,允许我会觉得累,想把你放弃吧。曾杰那里,还不错吧?我有预感,他是个可以欺负一下的人,表面上冷漠,内里却是个迟疑而软弱的人。当然了,他有智慧,人活到四十岁还没智慧,那就不如条狗了。我的安排多好啊,如果你不跳这一下子的话,我拿走我想要的,曾杰得到他想要的,你呢,你有什么损失呢?在曾杰那儿,不是比跟着我好?可怜的小家伙,你已经长到十五岁了,你的妈妈我却并不想只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的爱,我还没有老到不想要男人的爱与关怀只要生活的地步,为了生活,我已付出良多,小家伙,你跟朋友出去玩,把妈妈扔在家里,妈妈可没抱怨你遗弃啊,即使我不离开你,你也要离开我了,啧,想你膝前承欢,我不如养一条狗实际。”

    凌晨气得圆瞪了双眼,就要坐起来大骂,可是这一挣,凌晨却愣了,他的腿呢?为什么他完全感觉不到腿的存在?这一惊,直惊得他目瞪口呆,腿呢?

    凌晨的手慢慢地移动,终于摸到冰凉光溜溜的两条腿,他呼出一口气,腿还在,没有知觉,也许是麻药吧?

    申启芳无聊透顶,打个呵欠:“我对着一棵大白菜诉苦,多有意思。”

    沉默,许久,申启芳伸手擦擦脸,告诉凌晨:“乖儿子,妈妈为你落泪了,虽然咱们久已不相爱,可是我想起小时候抱着你,拿你当珠宝一般,巴不得心肝都挖出来给你,还是忍不住要落泪了。”

    申启芳喃喃地:“我曾经爱过的人,曾经有过的——一切,似水流年。”

    低低的笑声:“如果往回想,人真是不用活了,要是往前想,又不敢活了,晨晨,如果你真的死了,也未必不幸呢,我活了四十年,也没找到幸福与人生目地。你为什么恨我呢?恨我把你留在一个对你有企图的人身边?笑死我了,没有企图的人怎么会收留你呢?在这世上,你必得拿自己的所有交换自己的所需,否则,就只能拣人家的剩饭吃甚至连剩饭都拣不到,我要有剩,我也拿去喂狗。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要是喜欢,千万别管别人怎么想。只要你喜欢,只要对你有好处,就抓住,别以为人生到处都是好东西,到处都是快乐幸福美满,靠,我告诉你,这世上最多是杂草与荆棘,好容易看到朵玫瑰,还是有刺的。一件东西一个人能给你快乐,管别人怎么说,除了给你发工资的老板,别人的话都他妈是放屁!不但不要听,谁敢在你面前放,你还应该把他打出去,让他滚他妈的蛋!”

    凌晨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曾杰!曾杰!救我!救我!”

    二十五,无法承诺爱情

    申启芳吓得尖叫一声,来不及想就往外跑,先是被狂猛地打开的门差点撞断手,然后被冲进来的曾杰把她整个人拎着领子拎起来:“你干了什么?”

    申启芳痛疼难忍,惨叫:“我什么也没干!”

    凌晨双手捂住脖子,艰难地挣扎着:“她扼我的喉咙,她想闷死我!”

    申启芳未等分辨,已被一拳打中肚子,倒在地上,在一阵暴风雨般的拳脚中,除了惨叫,什么也分辩不得。

    前来探病的张子期将曾杰抱住,那个半老徐娘,良久,才从地上爬起来,擦擦脸上嘴角的血,咬牙道:“小兔崽子!”然后踉跄离去。

    曾杰还要追究,张子期低声:“你看看凌晨!”

    曾杰这才回过头去,一脸欣喜:“凌晨,你醒了!”

    张子期叫一声苦,曾杰已经完蛋,他叫曾杰看凌晨,是让曾杰看看凌晨那一脸冷酷凶恶的表情,可曾杰看到的只是他亲爱的凌晨醒了。

    可凌晨面对曾杰时的面色,又确实温柔平静了,他嗓子沙哑:“水!”

    曾杰听了皇命一样趋向前,以颤抖的双手倒了一杯热水,想了想,又掺了点矿泉水,温度正好了,拿一根吸管前到凌晨嘴边。

    凌晨喝完水,问:“今天几号?”

    曾杰道:“你昏迷了两天。”

    凌晨呆住,许久,才问:“那么,我的腿怎么了?”

    曾杰沉默一会儿,反问:“怎么了?”

    凌晨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森:“我的腿没有知觉!”

    曾杰道:“也许是药物反应!”

    凌晨道:“告诉我!说!”

    那不容质疑的口气,让曾杰有点怕。

    张子期道:“曾杰,告诉他吧,他早晚要知道的。”

    曾杰道:“你的脊椎受伤,下身暂时失去知觉。”

    凌晨问:“暂时?”

    曾杰道:“医生说,有治愈的希望。”

    凌晨沉默了。

    每个人都要为他的愚蠢付代价,放弃生命放弃得不够彻底,导致只有一部分生命离开了他。上半身活着,下半身死了。

    凌晨希望自己真的是一颗大白菜。

    曾杰坐在凌晨身边:“你会好起来,凌晨。”

    凌晨侧过头,一双大眼睛温柔而忧伤地看着曾杰:“要很多钱吧?”

    曾杰被这双眼睛,看得呆住,半晌才道:“你不必担心。”

    凌晨道:“倒底没办法替你省下那笔钱。”

    曾杰心酸:“凌晨,我应该早早一口答应一切条件。”

    凌晨直直地看着他:“买下我?”

    曾杰沉默。

    一切恩怨都不必再言。

    凌晨半晌问:“如果你对我全无企图,你会收留我吗?”

    会吗?曾杰想了想:“唉,不知道。”妻子跟人跑了,你会不会养她与她前夫的儿子?是不是太善良了?放在家里都觉得碍眼。不是每个十五岁的孩子都象凌晨长得这么秀色可餐,想想一下家里多个半大孩子,寻欢作乐是多么不方便。

    可是,把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强赶到街上去饿死,那也实在不是曾杰能做到的事。他不过嘴巴说得硬,真让他把个孩子一脚踢出去,他也不见得能做得出来。

    曾杰想:如果我对你无企图,我大约会送你去个便宜的可以寄宿的学校,然后听凭你挣扎到十八岁,那就同我再无关系了。

    凌晨慢慢展现了一个笑容,那种花开一样的笑容。

    是温柔的美丽的,是呈献给人看的,又是真诚的,然后低声道:“别抛弃我。”

    这双腿还能不能站起来?如果不能,曾杰会收留一个瘫子吗?他收留那样一个人做什么?凌晨恐惧地望着半空,仿佛希望能透过空气看到未来。

    如果真的瘫了,曾杰早晚有一日会厌了吧?从每天的探视变成每周,然后每月,然后……求他来他也不会来了。

    曾杰瞪着这个美丽的少年,听他低低地哀求,心都软了,可是他那四十岁的老心也知道自己可不是一个圣人,如果凌晨真的再不能站起来,那么凌晨自然是他的责任,他会尽力让他生活得好,可是,那样一个凌晨,还能不能是他爱的那个凌晨?他不知道。一个久病的人,不但肉体脆弱,连灵魂也会改变,曾杰轻轻握住凌晨的手:“你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到底。”

    只能承诺物质,不能承诺感情了。

    谁承诺感情,谁就是骗子,感情是一个人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东西,如果你爱过一个人一件事,然后又不爱了,那就是不爱了,不是你努力就可再爱上的。人,唯一能承诺的,不过是我会对你负责到底,负责你的生活。至于会不会有永远爱——那不过是说来让你快乐的祝福而矣。

    凌晨低头笑了,如果曾杰不做他的情人的话,就会做他的父亲。

    曾杰呆呆地看着那花一样的笑容,绝望地想:“我好想吻他。”可是,这种情况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

    深夜,凌晨问曾杰:“你还在这里吗?白天还有工作,在这儿睡不好吧?”

    曾杰过去帮他把被子掖好,苦笑:“如果你一直住院的话,我确实不能长期在这儿陪你,可是,这几天,先让我在这儿吧,让我安心一点。”

    凌晨悲哀地看着这个男人,他这样有限度地对他好,倒让他无法娇矜地拒绝:“走!我不要见你!”

    不要见你。

    我不要见你。

    想离开,想到远方。

    可惜,即使在有腿的时候,也不能走,每个人都身不由已,每人都被无形的绳子紧缚,可以移动的距离或远或近。多数只能原地振动,甚至一旦真的没有了那根绳子,我们反而不自在。绑着我吧,束缚我吧,说你需要我,不要允许我离开,不要给我自由,我天生是家养的,不是野生的,外面的风风雨雨,不是我能够欣赏的。

    凌晨扬扬眉毛,奇怪上述那些无病呻吟是哪来的,是谁塞进他的脑子里的,不过,那些呻吟也让他明白一点,真的离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可以好好生活下去,想必也不会比现在快乐多少。

    那个,关于打分,非常让人晕菜的一段记录:

    didar:

    说到这个,原创网的分是用来干嘛的?

    作者:

    用来干嘛的?

    didar:

    呃?我只是好奇一下,不然为啥那么多作者要分。

    作者:

    汗,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分高比较好吧

    didar:

    爆……

    didar:

    死爆………………

    作者:

    b

    至少满足虚荣心啊

    didar:

    彻底倒地………………

    二十六,为你伤怀为你痛

    早上起来,曾杰在床边操作,凌晨看不到,不知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曾杰拿着一袋黄|色液体送出门外。

    凌晨白了脸,半晌才问:“那是什么?”

    曾杰顾左右而言他:“晚上睡得好吗?”

    凌晨问:“那是什么?”

    曾杰苦笑:“导尿的”

    凌晨白着脸,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光微微转动,他想感受到自己对身体器官的感知与控制力。没有,他完全感受不到腰以下的任何知觉,那么——

    凌晨的嘴唇都在颤抖:“一直都是用这个?”

    曾杰道:“这些功能日后会慢慢恢复的。”

    凌晨沉默。

    无边无际的,麻木的黑色,将凌晨淹没,他可能永远无法自己控制大小便,可能永远不能做一个男人,可能永远这样躺在床上。这恐惧,让凌晨的嘴里有一种黑色的苦味。整个人不会说也不会动。

    那是一种,无法用哭泣表达的绝望。

    曾杰道:“你会好起来的!即使真的不能好,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凌晨慢慢地呼出一气,近乎一种梦游状态地喃喃:“不,你不会让一个残废拖累你一辈子,如果我不能好起来,你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曾杰呆了一会儿,才苦笑:“我在你心中是那么不堪吗?”

    凌晨道:“曾杰,你肯为我付这些治疗费用,已经让我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人性的光辉了。”

    曾杰再次目瞪口呆,然后不得不半讽刺半真诚地说:“谢谢。”

    凌晨抬起眼睛看曾杰:“你放心,如果我真的能好起来,我就是你的。如果不能好起来,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曾杰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跳跃的思维,所以呆了一会儿才明白凌晨的意思:“如果不能站起来,你想自杀?”

    凌晨淡笑:“放心,我下次会小心从事,不会从二楼向下跳了。”

    曾杰扭开头去,一时无法说出劝慰的话来。

    曾杰可不是圣人,指望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爱一个瘫痪病人,不如指望世界大同人人友爱每个适龄儿童都可接受义务教育。

    半晌,曾杰才道:“我会让你接受最好的治疗。如果真的治不好,我仍会给你安排最好的护理,你尽可以放心生活。如果这样,你还是不能忍受你失去了一部分功能的痛苦,我也不会多劝。我一直相信,人有生存的自由,也有死亡的自由,没有人可以评价他人的选择,因为没有人知道别人的感受。可是为了那一天,不要到来,我希望,你会尽最大努力,配合康复治疗。”

    凌晨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晚上回去吧,我不习惯,那些脏活,让护工做,好吗?”

    曾杰愣一下:“你——”

    凌晨苦笑:“我觉得很难堪。”

    曾杰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没受过骄宠的孩子,是不懂得撒骄的。

    没有眼泪,不能给恩人脸色看,向陌生人发不着脾气。

    凌晨几乎是一个克制与忍耐的典范。

    曾杰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心疼。

    那克制而谨慎的态度。

    可是凌晨身周有一堵无形的坚冰,他无法近身,他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靠近,好似趁人之危。

    曾杰努力每天都抽出时间来陪凌晨,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有事业的成年人,即使是亲生儿子病成这样,他也不可能放下一切,每天陪护。

    凌晨仰望天花板,一整天没有开口,活下去真的很难,即使肉体全无知觉,心灵所感受到的咬噬般的巨痛,让人禁不住想惨叫出声,可是那种无形的痛,不能医治,不能被人感知,即使你流泪也没有人能够明白,也没有办法解除,除了默默忍受别无他法。

    如果曾杰在这里,他不得不强颜做出平和坚强的姿态,虽然累,倒底也是没有时间放纵自己去往太深处想。现在独自一个人,凌晨不禁自问:“我这样苦苦挣扎,这样忍痛倒底是为什么?”是软弱吗?癌症后期剧痛不止的患者是否有权要求安乐死?灵魂之痛,丝毫不亚于肉体之痛,可是没有人同情也没有药物缓解。大多数未经过此痛的人只会责备自杀者懦弱,一个人疼痛得愿意放弃生命以求解脱怎么能责备他懦弱呢?千古艰难唯一死,死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是懦弱的人呢?(再有人要求他人保持乐观的情绪,我就会建议打折他腿然后要求他保持微笑与心情愉快。他要是能,我就建议敲开他脑壳看看他是不是内吗啡肽分泌过多或面部神经失调,nnd)

    凌晨的灵魂好似被火烧一样,他禁不住侧头去看床头的抽屉,那里面有一把水果刀。

    一把水果刀。

    拿起来,扎到喉咙里,经过几秒钟的窒息,产生各种美丽的幻觉,然后一道白光,带来平和宁静。再不痛,不哀伤无助,没有屈辱,没有挣扎,做一个高贵的死人。

    一只手仿佛获得独立生命,自作主张轻轻拉开抽屉,然后在抽屉里轻轻摸索。

    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轻触刀尖,有一点刺痛,如果真的刺进身体,那种痛应该不会比心痛更难忍受吧?

    门轻轻打开,凌晨吓了一跳,手指急忙抽出,指尖微微觉得一痛。

    曾杰看见凌晨紧张的表情,有点奇怪,然后看到打开的抽屉和凌晨慢慢握紧的手。

    他走到床前,看到抽屉里静静躺着的刺眼的水果刀。握住凌晨的手,掰开手指,看到指尖的一滴血。

    曾杰慢慢抓紧凌晨的手,两只手握紧凌晨的受伤的,慢慢在凌晨床边坐下,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只是眼睛慢慢地红了。

    曾杰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不会落泪的,人到了一定年纪,眼泪不会再引起同情与怜惜,只会增加厌恶与不屑,曾杰是不可能哭的,可是那眼睛里忽然多出来的一根根的血丝,涨红的鼻子耳朵,含在眼眶的半滴泪,那忍耐得万分辛苦所以开不得口的表情,在一刹那儿,击穿凌晨,他所有的忍耐与克制终于变成泪水落了下来。

    二十七,想为你做点什么

    曾杰抓着凌晨那只手,仿佛在给予一个拥抱,又仿佛在寻求安慰。

    许久,他伸出手指,给凌晨刮去眼角的一滴泪,勉强微笑:“开会,来晚了。”

    凌晨眼睛看着表:“这么晚,来干什么?”

    曾杰微笑:“看你一眼。”

    或者十年以后,所有爱意不过是过眼烟云,可是此时此刻,曾杰对凌晨,是明明白白毫无疑问的爱。凌晨苦涩地微笑:“真是……”真是傻,可是说出来,这话未免太象打情骂俏了,凌晨只得住口,半晌,凌晨叹口气:“尘满面。”

    曾杰道:“我还认识你。”

    凌晨笑了,然后伸手给曾杰揉揉眼睛,那双微笑着的眼睛,一闭上,就有一点泪花挤了出来,凌晨慢慢给曾杰擦干,轻声地:“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可要快一点把我忘掉。”

    曾杰想了想:“呜,小家伙,你贵姓?”

    凌晨笑,悲怆地。

    第二天,曾杰一早过到医院来,会同医生一起围着凌晨做检查。

    凌晨瞪着大眼睛,茫然地回应所有关于:“有知觉吗?”的应答。

    良久,医生终于站起身来,在凌晨的床头,就缓缓地摇摇头。

    曾杰送医生出去,谈了很久,进来看到凌晨忽然转开头去。

    凌晨早已知道结果,可是现在心中还是有一团火在烧。

    曾杰坐在凌晨床边,沉默。

    凌晨的一只手,轻轻过去覆在曾杰手背上,轻轻握了握。曾杰转过头:“我决定给你转院。”

    凌晨提醒:“这已经是最好的医院。”

    曾杰道:“别的城市。”

    凌晨轻轻咬住嘴唇,奇迹,他需要的,是一个奇迹。

    每个穷人都需要一个中彩票的奇迹,可是每次奇迹只降临到一个人头上,凌晨想中那个彩,需要看老天安排。

    不过有钱人中彩的机会会多一点。

    张子期送曾杰走时说:“咱们乡下人到大城市去花钱,钱一下子就花光了。”

    曾杰恶狠狠瞪他一眼,张子期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完全忘了凌晨就在不远处,在他眼里,凌晨已经是一颗白菜了。

    张子期问曾杰:“要是有一天,我也遇到这种事,你会这样对我吗?”

    曾杰小声说:“不行,你太老了。”

    张子期捏住曾杰喉咙,要送他去极乐世界。

    那是一个好天气,窗外阳光明媚,医生说:“观察一阵,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曾杰微笑,凌晨提醒他:“唉,只是希望。”

    曾杰告诉凌晨:“医生说,有一种特效药,效果很不错。”

    凌晨接过来,笑道:“有一种特贵药,给人感觉很不错,其实不一定错不错。”

    曾杰无奈地微笑,然后说:“凌晨,你很坚强勇敢。”

    凌晨点点头:“我明白,曾杰,我会等你厌了。”

    曾杰愣了一会儿,走到凌晨床前,弯下身子,吻了凌晨的额头:“我爱你,我希望这爱能持续一辈子。”

    凌晨苦笑。

    当天夜里,凌晨痛醒。

    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的疼痛从下肢传来,凌晨咬住嘴唇,忍到全身绷紧。直到冷汗流下来,凌晨才叫曾杰:“曾杰!”

    曾杰迷迷糊糊地起身:“喝水?”

    凌晨笑一声:“不是,我腿痛!”

    曾杰还不明白:“哪里痛?”

    凌晨悲喜交加,又疼痛难忍,终于流下泪来:“腿痛。”

    曾杰呆站在当地,半晌,才过去狠狠拥抱凌晨一下,然后按铃叫医生。

    凌晨的腿终于有了知觉,他的痛苦人生也终于开始了。

    曾杰逼着他做完所有康复课程,凌晨常怒气冲冲连滚带爬地坐到他的轮椅上,然后死死抓住轮椅不放,拒绝配合那些让他疲惫痛苦不堪忍受的课程。

    曾杰一边象拔章鱼一样往下拔,一边暴骂:“快滚下来,你这只猪。”

    凌晨有时嚎叫着被揪下来,有时干脆咬曾杰一口。

    曾杰骇笑:“凌晨,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

    凌晨坐在轮椅上,眼睛里有一点胆怯,有一点倔强,有一点象小孩子看大人脸色似的表情。曾杰骇笑着:“我该拿你怎么办?”

    凌晨机灵地:“我对刚刚发生的不幸很遗憾!”

    曾杰笑:“这就是你的道歉?”

    凌晨笑。

    曾杰再把凌晨从轮椅上揪下来,凌晨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曾杰俯身过去威胁:“小子,你再需赖,我就当众打你屁股了。”

    凌晨仰头笑,灿若春花。

    曾杰苦笑。

    对着这种笑脸,忍着不去吻他,真?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