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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翌日一早,陈尔被电话吵醒,宿醉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她困得睁不开眼睛,脑袋也像被人上了紧箍咒,疼地厉害。

    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跟着宁星榆那个酒疯子瞎折腾了。

    然后稀里糊涂地闭着眼睛,从枕头下捞出手机,凭感觉接通。

    “陈尔!!”

    那边平地一声吼,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几点钟了?五分钟后开会,你人呢?”

    “今天春节第一天。”她翻了个身。

    “春什么节?所有同事都到了,就你一个人过春节?”那边不依不饶,怒气更盛,“我们辛辛苦苦培养你,给你交着社保发着工资,就是给你过春节的?你摸着良心问问,对得起公司吗?”

    “有什么对不起的?”

    她也烦躁起来:“我入职半年,月月满勤,不请假不早退,超额完成任务,又拿下两个重点项目,连办公室水都给你换了十几桶了,怎么对不起你们打发的那三千块工资,最低标准社保?”

    陈尔平日里温顺惯了。

    那边丝毫没料想她拒绝参加会议,并且怼她这么一遭,半天没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半天,才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想不想干——”

    “不干了,”陈尔直接开口打断,“别打扰我睡觉,再见。”

    然后在对方气得发抖的声音中,反手挂断电话,长按关机。

    翻了个身,一把抱住小猫咪,继续睡觉。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连续多日的高温,干燥又炽热,让人叫苦不迭。

    却在最后的军训汇演那天,毫无预兆地下了场倾盆大暴雨。

    温度没有丝毫下降,空气变得潮湿闷热。

    教官站在队伍前面,坐着最后的总结致辞,然后跟过来交接的老师打招呼,又扭头笑着看向队伍里:“那,我可就把你们还给你们班主任了啊,咱们后会有期,也祝各位同学,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有人欢呼起哄,有人红着眼角低声抽泣。

    陈尔站在队伍里,用力抠着掌心,完全没心思融入这场告别。

    演出前一天,继中暑之后,她晚上又发起低烧。

    因为教官下了死命令,即使天塌了也都得如期参加汇演,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掉队。

    她吃了药,睡了一觉,想着坚持一下,便也忍着没吭声。

    但这会儿,被雨浇了个透,湿漉漉的迷彩服耷拉在身上,浑身黏腻,她咬牙撑着,只觉得忽冷忽热,头重脚轻。

    屋漏偏逢连阴雨。

    小腹一阵剧痛之后,一股暖流往下涌动,她瞬间脸色又白了一层。

    好在教官也不是个多话的,说完之后,班主任接手队伍,交代大家就近找地方换衣服,上交迷彩服,班长点完数后再回教室集合。

    话音刚落,她扭头就跑。

    隐约听见室友在后面喊“陈尔”。

    她脚步没停,来不及等他们了。

    汇演地点选在学校外面新建成的操场上,电动旗杆,塑胶跑道,阶梯观众席,给汇演拍片增色不少。

    但也因为刚刚建成,厕所还没有投入使用。

    最近的卫生间也还在学校大门内的教学楼里,一来一回太费时间,陈尔打算先去旁边器材室把迷彩服换下来交上去。

    头晕得厉害,脊背发冷,胃里一阵翻涌。

    她在门口俯下身,撑着膝盖缓了缓神,顺便给宁星榆发了个消息。

    良久,才压制住胃里那阵恶心,然后直起身,抬手推门。

    铁门发出生涩刺耳的“吱呀”声。

    “真服了,你怎么就这么磨叽?让你借根皮带,你生孩子呢要这么久——哎?”

    大门应声而开。

    紧接着,眼前一黑。

    后面的动静,陈尔听不见了。

    只在晕倒摔个狗吃屎之前,出于求生的本能,下意识胡乱抓了对方衣角一把。

    ——

    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务室的单人床上。

    鼻腔里满是藿香正气水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檀迟,我说真的,咱请假送她去医院吧?学校这兽医到底靠不靠谱啊?她咋还不醒?我去,不会死了——”

    陈尔睁开眼就看见满脸惶恐又焦虑的宁星榆,正试图伸手过来探她鼻息。

    陈尔:“……”

    “妈呀,我的宝贝你醒啦!”

    陈尔:“……”

    倒也不必这么浮夸。

    “发烧,加上急性肠胃炎,加上生理期,低血糖。”

    男生把装着药的袋子放到陈尔手边:“吃几次都写了,你记得按时吃,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话,等会儿跟医生讲。”

    “好,谢谢。”陈尔接过来道谢。

    “不用。”

    男生淡淡道,然后才转过身,捏了还在装模作样飙哭戏的宁星榆后颈一把:“祖宗,差不多行了啊,中午吃什么?”

    “椒盐蘑菇,糖醋里脊,清炒芽白,咖喱土豆。”

    宁星榆嘿嘿一笑:“我要一份米饭,陈尔喝粥吧,打包,我跟陈尔在这儿吃。”

    男生嗤她,又有点无奈:“你还真不客气。”

    “嘿嘿,好檀迟!”

    “知道了。”

    陈尔拿掉腰间的小毯子,从卫生间换完衣服出来,宁星榆便一把凑过去:“你今天可真吓死我了!喊你都喊不住,后来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赶紧就过去!到了医务室,体温计一测,39度五,姐姐,再高点就快熟了,你还真扛得住哦!”

    “这不是没事嘛。”

    陈尔笑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那会儿听见你喊我了,实在是想先去换衣服,所以就没等你一起。”

    “哎呀那又没关系!”

    宁星榆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啊对了,差点儿忘了。”

    她顿了下,看着陈尔,垮下脸,怏怏道:“一个不幸的消息。”

    “啊?”

    由于她表情过于凝重,停顿的时间又太长。

    陈尔看着她,有一瞬间,脑洞已经开到无边无际的狗血剧情里去了,于是犹疑试探道:“我就是发烧和肠胃炎,加上来大姨妈,总不会被这医生诊断成什么绝症了……吧?”

    宁星榆嘴角微微抽搐:“比那个还不幸。”

    陈尔隐约记起来自己去器材室的时候,还有个人来着,她好像抓了他一把。

    可是她又不是绝世大力士,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吧?

    “我把人家怎么——”

    宁星榆一副“对差点儿忘了这茬”的表情,欲言又止,但很快又摇摇头:“哎算了,那倒霉蛋不算。”

    “?”

    “我那会儿喊你,就是因为老班找,他说,实验班差个人头,学校商量之后决定,名额往下顺延,按照成绩排名,由重点班的第一名,也就是你,补上去。嘤嘤嘤,我们俩才认识半个月,就要被分开了!”

    陈尔有点愣神。

    她中考以一分之差,错失进入实验班的机会,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又被调过去。

    但军训半个月下来,她跟班里的同学都已经熟识,现在突然调去新环境,也未必有多值得兴奋。

    “可以不去吗?”陈尔试探问道。

    “学校已经决定了,估计不行。”宁星榆托着腮帮子,“我就是可惜我们不能一起了,不过这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啦。实验班哎,那里边都是学霸中的学霸,清北的苗子,而且还有很多教师子弟或者小富二代,在实验班混个倒数第一,也能碾压我们了,再不济,还能交几个富婆朋友!”

    再往后,画风逐渐就有些离谱了。

    陈尔笑笑:“那等下陪我去找老班问问吧?”

    “不用问了,老班也不清楚,说主任去开会了,所以你具体被分在哪个班级还不知道,让你醒了下午开班会的时候,去五个班挨个问问看名册上有没有你。”

    陈尔更不想去了。

    ……

    午饭之后,各班级召开班会。

    陈尔不用参加原班级班会,被老班打发直接去楼上找自己的班级去参加开会。

    高一年级,总共20个班。

    从下往上,十个普通班,五个重点班,最后的1班到5班,则是被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实验班。

    这事儿大概是临时决定的,还没完全通知到位。

    陈尔一连问了三个班,老师都说不清楚具体情况,没收到她调到自己班的通知,让她再去年级办问问清楚。

    到了第四个班级的时候,戴着老花镜的卷发老师,才眯着眼睛在花名册上翻了半天,但依然没找到名字:“你先随便找个位置坐吧,我先去趟教务处,等会儿回来班会点名的时候,你仔细听着点儿。等会儿开完会了,我再去找李主任问问。”

    “好。”

    陈尔站在讲台下,乖乖道:“谢谢老师。”

    然后一扭头,看着教室里乌泱泱的热闹气氛,和满满当当的座位。

    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经过一个军训,大家都已经互相熟悉起来,各自有了小团体。除了好奇打量几眼以外,也没有人主动分心思跟一个从下面顶上来的插班生多搭话。

    陈尔攥着潮湿的伞柄,站在一众超级学霸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只能应着头皮,先朝教室最后面走。

    直到有人站起身,从身后拖了把椅子放在自己座位旁边的空处:

    “你叫什么名字?”

    陈尔抬头,撞上对方的目光,有片刻的停顿。

    男生个子很高,穿着件黑色t恤,接过她手里那把坏掉的雨伞,低头折得整整齐齐,随手放在一边,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

    看向她的时候,笑了下。

    “我是路南越。”

    他随意在桌上的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她:“早上去办公室拿练习册的时候,听老师说过,会转来一个新同学。”

    他侧头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先坐这里可以吗?”

    “谢谢。”

    陈尔尽量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学着他在他的名字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陈尔。”

    “嗯。”他认真看她的名字,像是想了下,然后说:“我记住了。”

    陈尔摸摸鼻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嗯”了声。

    “要不要加个□□?”他说,又补了句:“我拉你进班级群。”

    正合她意。

    “好啊。”

    陈尔心里的小小烟花炸了下,迅速报出一串数字。

    他低头按手机。

    “路南越你不要脸,这就骗人家□□号了啊,”前排的女生从跟同桌的热烈讨论中分神,笑嘻嘻地插话调侃:“看见漂亮妹妹就走不动道,做个人吧你。”

    他便笑:“李婧,别瞎说。”

    女生扮了个鬼脸,然后又扭头随口问陈尔:“哎你几班过来的呀?”

    陈尔乖乖道:“九班。”

    “九班啊!”女生瞬间乐了,看了路南越一眼,又回头跟陈尔说:“你们班女生挺猛啊,听说有位女英雄,汇演完,一路追到器材室,给路南越堵那儿裤子扒了。”

    陈尔有点诧异又愣怔地“啊”了声。

    “你不知道啊?”女生也挺诧异,打量了她两眼,估计觉得她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乖女,瞬间丧失了八卦欲,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很快又被同桌的新话题吸引回去。

    而陈尔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汇演结束,器材室,男生,扒人裤子。

    她大脑里闪过自己晕倒前的模糊画面,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上天作证,她可真是个正经的好姑娘。

    怎么短短时间,谣言就传成了这个版本?

    “通过一下。”他抬眼看她。

    陈尔已经窘得不行,只好装失忆,飞速通过好友添加:“好了。”

    “嗯。”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新增好友,笑了下。

    陈尔心里发慌,悄咪咪瞄他,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我记下了。”他晃晃手机,略一挑眉,稍稍靠近了点,笑得懒散:“你要是敢不对我负责,我就把你的□□贴学校门口电线杆上,老军医包治牛皮癣,或者下水道疏通、马桶维修,加□□2263……”

    陈尔:“???”

    ……

    然后,被手机的震动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睛,关掉闹钟,又重新开机。

    头疼劲儿还没缓过去,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机启动的过程,她有点呆愣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有点恍惚。

    所以,是梦吧?

    一定是梦。

    她跟自己说。

    然后,有点不想面对地,慢吞吞解锁屏幕,轻车熟路地点开微信置顶聊天框。

    闭上眼睛,再一点一点慢慢睁开。

    不等她翻看昨晚的记录。

    下一秒,屏幕闪烁,她太过心虚以至于吓得差点儿从床上弹起来,但是手比脑袋快,已经按下了接听。

    “陈尔同学。”

    熟悉的男声,带着点笑意,隐约间跟梦里的声音重合:

    “你不会不想负责吧?我可录了音的,你要是敢不负责——”

    “你就把我的电话贴到楼下电线杆上,老军医包治牛皮癣,或者下水道疏通、马桶维修,联系139xxxxxxxx吗?”她咕哝。

    路南越没听清,微微皱眉:

    “什么?”

    “没事。”

    陈尔挺胸抬头,硬着头皮给自己壮胆,“我……我没说话。”

    “嗯,”那头笑意更甚,“那,什么时候?”

    来真的啊?

    完了完了,这下捅大篓子了。

    陈尔抱着脑袋往枕头上磕。

    酒后表个白,谁知道把人给拐回来了?

    脑子里一个小人说,抓紧机会,冲冲冲!

    另一个小人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

    不是,等一下!

    她也没扭啊,这瓜是自己掉她嘴边上的,这不是捡了个便宜吗?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春节假后第一天,”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床头柜上的日历,“兴城民政局门口,谁变卦谁是狗。”

    “行。”

    电话挂断,系统自动返回桌面。

    才露出屏幕背景。

    像是随手设置的一样,照片拍的并不好,背景甚至有些晃动的模糊重影。

    画面中央,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倒是都笑着看向镜头,正扮鬼脸。

    只有中间位置的女生,规规矩矩地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刘海细碎,头发很长,乖乖扎成高高的马尾,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干净又温和,她稍稍低头,笑得有些腼腆。

    往右才堪堪露出只拍到一半脸的男生。

    ——照片里唯二穿校服的人。

    微微侧头,正看向女生。

    目光温柔。

    背景光亮渐渐暗掉,他在陷入漆黑的屏幕上,看见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

    等外面护士喊,他才应声起身,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掌心濡湿一片。

    然后蓦地,笑了。